《和諧絲莊》─ 羅生門再現，重解，他是功臣，還是叛徒？

多年前朋友返馬，邀請我們假以時日到吉隆坡一遊，他的一句「現在吉隆坡的市容比台北進步！」，讓我心之嚮往。他曾經分享過華人在馬國生存的艱難處境，更讓我對這個陌生的國家，產生無限的想像。三年多過去了，吉隆坡還沒有去成，反倒是因緣際會先讀了關於馬來西亞為背景的故事。

閱讀本書，除了感受到二戰期間，眾多東南亞國家的命運如此神似外，讓我大感意外的是，作者歐大旭說故事的口吻，真的讓我非常喜愛。本書，以三個不同的身分的人：兒子、妻子、摯友，三個不同的角度來描述同一個1940年代崛起的華裔商人–林強尼–的傳奇故事。兒子、妻子、摯友對於強尼看法的差異，真的讓我宛如觀看一場羅生門的爭議，究竟他是亂世中的功臣，或，他不過是個叛徒？

《和諧絲莊》─ 羅生門再現，重解，他是功臣，還是叛徒？

本書所描寫的人物，是1940年代，在近打河谷地區崛起的商人–林強尼。但是，強尼卻從沒有以主述者在書中出現過，作者選擇以強尼的兒子(寶玉)、強尼的妻子(雪兒)、強尼的摯友(彼得)，來建構這個謎樣的人物。故事由寶玉展開序幕。

在寶玉的眼裡，父親是個罪人，深藏許多秘密，難以親近，他們之間缺乏親密感，但，父親在近打河谷區居民的心底，卻是個傳奇人物。為了拼湊出父親的全貌，寶玉只能用閱讀與研究來填補父子間的空缺。在寶玉筆下，強尼有許多傳奇故事，神奇釀酒器的發明者、錫礦殺人英雄、貿易行裡勤勉優秀的青年、共產黨員、日軍槍砲下的存活者、遭暗殺但依舊不死的神，但是，他卻也是邪惡的化身，恩將仇報的小人，出賣河谷居民的叛徒。寶玉用筆控訴這名英雄，彷彿他身歷其境，親眼見証見過父親所犯下的罪行。在寶玉心底，父親所犯下的罪惡是無法洗刷的，母親是個利益下的受害者，而父親與日軍派來的惡魔–國近守–的關係，則是邪惡的同謀者。故事在此打住，寶玉說「只有我明白真相。我閱讀了大量書籍、官方紀錄、回憶錄。我有歷史為證。」

但真相是什麼？對於這樣的傳奇人物，真的可以靠報紙、雜誌、片段的互動建構？

視角，緊接著，轉至雪兒的日記，面對強尼，她卻有與寶玉完全不同的詮釋。雪兒細膩的紀錄1941年，9月至11月的生活，回味與強尼的相遇，婚後的心情轉折，一趟改變五個人命運的旅程，以及背叛者的掙扎。

雪兒是河谷中最美的人，家族是河谷最富裕的家庭，但是，她卻深受強尼吸引，千金與農民，彷彿兩條平行線，始終無法交集，即使結婚超過一年，他們之間的鴻溝終究無法跨越，雪兒依舊不了解強尼。雪兒的日記，語氣顯得細膩溫柔，焦點全落在丈夫強尼、彼得、國近守、父母親的觀察。強尼的邪惡不見了，連人稱河谷惡魔的國近守，在雪兒筆下，也成了英俊、博學、感傷的代表。她細膩刻畫的微妙人際，補足了寶玉研究報告的冰冷，但是，卻依舊看不透強尼的真面貌。

雪兒是否為利益下的受害者，亦或是，加害者，在她娓娓道來中，發人深省。

身為一個兒子，無法親近歷經歲月風霜的父親，距離，使他建構出邪惡的父親影像；身為妻子，因為如此嬌貴美麗，卻反而被驅逐在丈夫的圈圈之外，她聽不見丈夫的心聲，觸不到丈夫的身體，她只能想像強尼的脆弱；而身為一個朋友，彼得，是幸運的，因為只有他可以與強尼散步、聊天、穿梭在叢林裡，共享許多歡樂時光。強尼是傳奇人物，他的故事在河谷間流傳，他是殺不死的勇者，是絲綢商人外，也是秘密的共產黨領導，許多居民對他既敬又愛，但只有彼得見過充滿童稚的強尼，傾聽過強尼的心聲。他們志趣相投，相互崇拜，本來應該要攜手共創未來的，但是，彼得在最後卻給摯友最深的傷害。彼得的自白，可以說是一個懺悔錄，讓人頗為感慨。

這本書，涉及許多馬來西亞的風情與歷史，然而，我卻沒有花篇幅討論，因為，我真的被故事迷住。歐大旭在三人的陳述中，留有許多伏筆，以及未解答的情節。在寶玉的描述中，我已經要接受強尼是個壞胚子的想法，但是，讀到雪兒的日記時，卻覺得強尼頓時變得無辜脆弱，絲毫感受不到他的殺傷力，而到了彼得的自白後，對於最前面寶玉所提到父親的罪惡，卻又不禁有無數的新見解在腦中亂攥。峰迴路轉，許多問題在心中縈繞著，強尼是否真的無惡不赦？寶玉的身分究竟為何？雪兒是否愛過強尼？國近守究竟是敵是友？彼得獲得救贖與解答了嗎？

我宛如在經歷羅生門的控訴，但是，聽的越多卻又更摸不清真相。只能反覆的將人物關係、人際互動、強尼的行為與爭議，解構，再重組。

強尼自始至尾都沒有現身為自己說句話，但是，這些人物中，我最心疼與憐憫的卻是他。他有著傳奇的崛起故事，在河谷居民眼中，他是建設的功臣，從馬來西亞歷史縱觀，他是叛徒，在兒子心裡，他是罪人，在妻子眼中，他顯得卑微，只有在彼得眼裡，他曾經放鬆自在過，是唯一值得信賴的摯友，但，最後他卻還是遭到背叛。一個人究竟可以呈現多少不同的面貌，強尼，既奸詐且冷淡，同時兼具，堅韌的性格，時而天真，時而充滿理想，不同的述說者，透過不同的視野，讓讀者逐漸拼湊強尼的面貌，他的草根性與沉靜的性格，越讀到後面，越深刻感受他具備的強烈吸引力。

「是強尼。…..。我挪到另一個隱蔽處才看清楚，他胸前緊緊地抱著一個熟睡的孩子。他彎腰親吻孩子的額頭，然後挪動右避，把手空出來搧風，好讓孩子睡得舒服些。」 by 彼得‧強尼摯友

本書暗藏許多糾結的情緒，在兒子、妻子、摯友的回憶中，有時，強尼甚至不是主角，而是牽引著他們情緒卻又飄邈難以捉摸的傳奇。彼得後來與強尼疏遠了，偶然在吉隆坡車站月台見到強尼的身影。強尼手中抱著寶玉，輕輕吻他，這畫面在我眼前浮起。這個是寶玉中心威嚴疏遠的父親，是雪兒心中有著距離的丈夫，也是彼得難以面對的摯友。我在想，如果這個人心裡沒有愛，他怎麼可以這樣對襁褓中的孩子如此溫柔呢。闔上書頁，我的內心還存在許多疑問，歐大旭果然是個厲害的說書人，他把延綿的情感種進閱讀者的心裡。《和諧絲莊》是本有味道的小說，值得細細品味，你可以透過閱讀反覆拼湊，尋找自己對人物關係的解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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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走過義大利：《和諧絲莊》試讀─重重迷霧密林中的謎樣商人

書名：和諧絲莊(The Harmony Silk Factory)
作者：歐大旭 (Rash Aw)
譯者：王麗豔
出版社：時周文化
出版日：2009年9月23日